如是说:专访建筑师卫翠芷博士
建筑师卫翠芷博士 香港大学建筑学院客席副教授
鉴往知来:屋邨「记忆点」与幸福感
建筑师出身的房屋局局长何永贤,去年提出提升居住环境「幸福感」的概念,并推出幸福设计的八大指引,当中三大指引是强调人与人、人与社区、人与城市之间的结连。何局长亦曾解释幸福感为「重建邻里互助,实现跨代共融」。重建,意味着现今年轻人所向往昔日公共屋邨的人情味。但问题是,时而势易,现代社会的文化、需要丶愿景已迥然不同,「人情味」仍能否重建?又如何重建?同样为建筑师的卫翠芷博士,1984年加入房屋署任建筑师,同时醉心研究香港公共屋邨的历史发展。是次专访,带领读者一同回顾昔日公共屋邨发展,或有所启示。
借鉴六七以后 「构建社群」
卫博士坦言,经历2019年社会事件,营造社会良好氛围才能有利发展,「根基要做得好。建屋计划,是要人扎根此处,重建社群是有必要性。」她一再强调。回顾从前,卫博士指六七骚乱之后,社会分化,当时港英政府欲巩固社会,「那时屋邨设社区会堂,鼓励居民开舞会,与早前政府宣传『夜缤纷』有异曲同工之妙。」卫博士亦在其近期出版《香港公屋设计变奏曲》一书中提及,1967年的骚乱以后,「构建社群」更成为许多社区活动共同提倡的议题。
华富安老院前身「华康宿舍」于1968年成立,位于华富邨。
华富邨的启示 开创综合公屋先河
1967年入伙的华富邨,是香港首个以生活小区概念出发的屋邨,开创全面综合公共屋邨的先河,是当时规模最大的地区性住宅项目,全盛时期人口逾五万,相等于一个外国城镇。卫博士指,当时建筑师廖本怀还特意前往英国考察第一代及第二代的新市镇,学习当地如何为居民提供生活所需的设计经验。
「构建社群」早于60年代于西方社会盛行。而当时英国新市镇的设计同样强调建立邻里关系的设计概念,亦成为华富邨参考的蓝本。华富邨内中心位置设有一个多层的核心区,由平台的形式组成,设有商店、餐庞、社区会堂、公共图书馆、街市等生活配套。而本处位于华富邨的「华康安老院」,其前身是于1968年成立的「华康宿舍」,是全港第一间位于公共屋邨的长者宿舍 。公共房屋的设计,不再只是让居民「有瓦遮头」,而是刻意制造居民互动、构建关系的空间。
「关键是,要让居民有不同空间相处。」卫博士言。除了楼与楼之间营造社区,华富邨的另一突破,就是为应付斜坡而采取双塔式大厦设计,天井型的阳台走廊同样有利一幢楼宇内的社群构建。卫博士解释:「住户每天从升降机到家门都会经过好几个单位,创造了很多与邻里接触的机会。」不仅同一层的住户,上层与下层的住户也能互相碰面打招呼。她在书中指,「开放的阳台走廊成功地成为构建良好邻里关系的载体,宛如一个垂直的邨落,不同楼层的住户都容易碰面。」四面向内的阳台走廊,某程度上亦营造了一幢楼宇向内凝聚的空间。
当然,天井型的设计有其实质作用,如采光、自然通风。而自然采光亦能给人一种与外界联系的臧觉,从而减低因室内空间的局促感。加以,昔日家家户户为了对流通风而门常开,每家每户的大事小事,左邻右里都能知其一二。
(资料图片)
我们需要重建甚么邻里关系?
然而,在现代社会重建邻舍关系的方式,不日而语。昔日一班邻居在楼层的空间打麻雀、孩子们东奔西走都没有人投诉,现在大家生活文化已不再一样了。一条阳台走廊,难收同样果效。现代人显然不能接受「门常开」的生活方式,那我们需要的其实是甚么呢?卫博士提醒香港人需要认真深思,「当我们说要重建邻里关系,我们需要重建到甚么地步?」她认为这是必先要弄清的问题,「常言邻里关系消失,失去的其实是甚么关系?大众渴求的又是甚么关系?所谓邻舍关系,具体而言,即是甚么呢?有需要时提供支援?共同参与屋邨事务,解决社区问题?若是这样,就需要有相应的空间、配套设施和社区教育。」她说。
卫博士认为现代人并非能离群独居,仍渴望人间有情,但形式不再一样。她以共享客厅为例,能作为单位客厅的延伸;又或是共享工作间、共享厨房;甚或是屋邨农场,让居民可以拥有自己小小的耕地,享受在城市耕种的乐趣。「屋邨要利用不同大小的楼内楼外的空间,设计不同功能、不同形式、不同趣味、适合长幼共融的空间,让这些空间设计成为屋邨的亮点。」卫博士在书中如此说。
彩虹邨的启示:创造记忆点提升居民自豪感
2024年,彩虹邨重建方案出炉。卫博士经常被问及一道问题:「彩虹邨应否保留下来?」她笑了笑,又带点疑惑,「其实想保留甚么?」她反问道。站在建筑师的角度而言,彩虹邨的建筑格局与同期其他屋邨不相伯仲,唯一特色就是涂上彩虹色的外墙,「对于当时社会而言,其实不是太特别。」不过,彩虹色外墙这小小的心思,如今却成为年轻人、网红、旅客的「打卡点」。卫博士认为这是一个启示,「其实,重点就是记忆点。」她指未来公共屋邨的设计,若能有「打卡位」也是重要,「不是『表面』的那种打卡位,而是透过营造有趣的空间,让人身处其中自自然然产生情感记忆。」她再补充,「当居民喜欢这条屋邨,有一份自豪感、认同感,自然令居民觉得自己属于这个社区。往后再推动居民参与社区,便更容易团结去做。」
卫博士点出现况,「当现在的社会谈重建邻舍关系,但都要一班居民想一齐先得㗎!」她说得直白。她认为社会上热衷社区事务的人永远占少数,而大多的人都缺乏参与社区的动机,「因为生活中有很多问题需要处理令人好攰!」「想要推动居民参与社区,都需要有空间。在社区中,能否提供更多空间让居民喘息呢?」站在建筑师的角度,她始终相信空间本身的创造性与可能性,「当人生活空间细小,便要思考如何提供休息的空间。」
彩虹邨 (资料图片)
「幸福感」为人提供思考框架
不同年代对「幸福感」有不同诠释。「而且它是非常个人、主观。因此如此,它可以是一个转念。」卫博士说。她认为「幸福感」的概念很好,「幸福,如果是一个种感觉,可以培养大众正面思维,思考幸福的定义。」她举例,「有一种幸福,是有一个静坐的空间。」她认为这种良好的感觉短暂,很易忘记,但只要冠上一个名词,如「幸福感」、「小确幸」便能加强居民这种良好的感觉。「以前人人觉得屋企空间大才叫幸福,但原来即使屋内空间细小,只要有美观的公共空间,都是一种幸福。」她说,即使设计上是旧瓶新酒,但「幸福感」为人提供一个思考的框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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