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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間拾遺─像鯨魚的孩子 社工:他們有權感受世界

 


明愛賽馬會樂仁學校(下稱樂仁)的孩子,就像52赫茲鯨魚。他們的聲音常人聽不見,但不等於他們的聲音不存在,只是他們表達的方式與我們不一。

樂仁是一所與醫院相連的嚴重智障兒童特殊學校,九成學生來自明愛醫院的院童,醫療情況屬最嚴重複雜的個案。學生每早從醫院穿過一條可遇見陽光的通道被送到學校上課。他們坐在輪椅上聽課,並患有視障、聽障,有的 還要掛着呼吸機,他們不能言語,或只能活動幾根指頭。我們站在課室門外觀看,一個個年幼的生命在眼前動彈不得,但那份生命力卻湧來一份強烈的觸動。

老師讓學生認識廣東點心。樂仁九成的學生都無法進食,老師會把叉燒包、蝦餃湊近他們的鼻子。只見一位睡眼惺忪的女生用力撐開眼睛,她笑了。老師也為之雀躍:「嘩,很開心,對嗎?」

他們學習是為了甚麼?樂仁社工林肇玟(Astra)說學校每位同工都曾疑問。縱然病童學習不能改變命運,「我們仍然覺得他們有權利感受世界,欣賞美麗的東西,享受學習,而我們要尋找不同方法幫助他們發揮剩餘能力。」

樂仁社工林肇玟(Astra)

病發後儼如植物人

瑞琳是樂仁的學生。她六歲那年,一次發燒進入半昏迷狀態,媽媽抱着她跑往急症室。醫生證實瑞琳患上代謝病,需立即進行手術移除頭骨降低腦壓。醒來後的瑞琳,眼睛沒有焦點,不能說話,不能坐直身子。「手術前,醫生說瑞琳會變得不一樣。我以為跟其他智障孩童一樣,至少可以行走。我沒想到她儼如一個植物人。」媽媽說。



學習擴闊溝通頻道

《世界上最孤獨的鯨魚》中,爸爸發現52赫茲鯨魚的聲頻不同,說牠是啞巴不能溝通,後來牠們更在大海失散了。

瑞琳比鯨魚幸運。

「起初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與她溝通。我沒有跟她說話,只懂得替她活動筋骨。」媽媽憶述。樂仁的老師和其他家長給她很大啟發,擴闊她與瑞琳溝通的頻道。例如,瑞琳可以活動右手,便利用她這個能力來表達想法。久而久之,媽媽便知道瑞琳喜歡公主打扮,但不喜歡媽媽買的牛油果髮夾。

瑞琳在學校接受各種感官刺激訓練半年,眼睛回復焦點,即使媽媽只是在課室門外經過,她竟也能察覺得到,「其實是很大進步。一個表情反應或許是微不足道,但對我們而言是很大的鼓舞。」

媽媽仍然保留瑞琳昔日的校服;生病前創作的圖畫、功課、周記,「這些東西對我而言是一個回憶。」瑞琳還小的時候,媽媽知道瑞琳的學習能力稍遜。她生病前的聖誕節假期,老師派發默書紙,「我花整整一個月跟她溫習,每天背默至滾瓜爛熟,她對那次默書也充滿信心。」誰知瑞琳一月病發,一切努力被粉碎,「那刻我覺得好可惜。」

學會放開 多了相處

一位長者曾對媽媽說:「你害了女兒,搶救她反讓她生不如死。」這話刺進媽媽的心。醫生指若不立刻做手術,女兒只能活數小時。但孩子臉上的笑容是給媽媽的答案,「現在我明白決定沒分對錯。」

常言保護兒童聲音,尊重孩子的自主權,但對病童而言,很多重要醫療程序都需要監護人決定,而每一個決定都很艱難。是為了自己,還是為了女兒呢?瑞琳病倒後,言語治療師指她不能用口進食,「那刻我崩潰了,因為瑞琳很喜歡吃東西。」她堅持不讓女兒設胃造口導管,讓女兒學習進食。她每餐花一小時多餵女兒進食,每餐嘔吐三次,就連隔鄰病床的家長也不忍心勸阻媽媽。

後來女兒因食物進入氣管導致多次肺炎進入深切治療部。三年後,媽媽放下執著。「回想起來,我覺得是自己不好。」現在不用餵食,反而多了相處的時間。


相片由受訪者提供
(相片由受訪者提供)

疫情下母女相隔

重述女兒的經歷,瑞琳媽媽說得淡然,「其實也不算很艱難。」她鼻子一酸,「不過,疫情的三年,我真的不清楚囡囡的情況。」疫情期間,樂仁除了跟隨教育局政策停課,亦需依從醫院的防疫政策。疫情前家長可以陪同孩子上課,參與課外活動,但防疫政策下家長不能夠進入學校當家長義工,最嚴峻時期更不能夠到醫院探望兒女。

「我已經比其他家長幸運。」媽媽說,因為需要陪同瑞琳覆診。她還記得疫情下第一次陪同女兒覆診,她消瘦很多。一個月後,醫生指瑞琳體重過輕對身體造成危險,需住院半年。到後來轉院進行胃造口導管手術,因此准許家長陪伴在側,「我其實很開心,這樣我才能接觸女兒。」

縱使瑞琳身體插滿喉管,仍然很愛笑。學校的牆上都貼滿瑞琳的招牌笑容。「當醫院放寬防疫政策准許探病時,我是第一個預約的家長,但女兒仍然很失落,眼神有嬲怒。」媽媽語塞,「不能相見的時間感到很無奈,亦很自責,是否沒有好好地照顧女兒呢?」


若不立刻做手術,女兒只能活數小時,但孩子臉上的笑容是給媽媽的答案。


相片由受訪者提供
(相片由受訪者提供)

生命安危與權利

社工Astra這段時間一直與家長同行,她感受到家長的切膚之痛。「其中一個個案讓我很糾結。」 Astra說。一位女生因為家庭照顧困難需送進醫院及樂仁學校,當時正值疫情嚴峻,醫院暫停探訪一段長時間。可惜,女生後來健康情況急轉直下,直至她離世前家長才能見孩子一面,「好像把孩子送來就切斷了關係,家長很傷痛。」

醫院政策是以保障病童生命安危為依歸。但疫情讓大家進深思考,病童的生命安危和生活權利,應如何平衡呢? Astra:「大家陷入兩難境地,既明白醫院措施是保護孩童不受感染,又理解家長與孩子分隔的無奈。病童的生命很脆弱,對他們的家庭而言,相處能減少遺憾,但這個疫情卻讓他們經歷更多遺憾。」

即使醫院放寬探訪安排,但為了減低感染風險,家長亦不能密切照顧及接觸孩子的身體。這麼近,那麼遠。瑞琳媽媽說:「以往我很享受替瑞琳換尿片、洗澡、拉筋,我不需要其他人來幫助我。」剩餘的生命,剩餘的能力,剩餘的互動,媽媽常說當天搶救瑞琳,這七年是賺回來。她說不需要別人幫助的一句話,那種的無奈就像剩餘的飯菜也被搶去一空。「我覺得疫情讓我們錯過了很多經歷。」媽媽很想念帶瑞琳回家的日子,「她睡在我身邊,我牽着她的手,她很快便睡着了。」

樂仁很多學童都患視障和聽障,與家人視像通訊對他們而言作用不大,唯獨觸摸對方的手,他們才能感受到父母的存在。「學校同工和家長同樣來自社區,為甚麼老師可以接觸孩子,反而家長不可以呢?」Astra也曾疑惑。

守護生命的價值 還是生命的年日?

相片由受訪者提供

(相片由受訪者提供)


我們守護的是甚麼?

瑞琳病倒後,媽媽辭去工作,「我希望在她離世前用我所有時間陪伴她,不想錯過每一刻。」三年前,媽媽渴望一家人能拍一張家庭照,但現在仍未成真。某夜,媽媽凌晨三時收到醫院來電,指瑞琳病情有變,要進入深切治療部,問她若情況危急會否搶救。「那刻我反應不及。疫情下很多事情都做不到,讓我意識到要做好準備。」後來,媽媽簽署醫療指示,「我也告訴瑞琳這個決定。」即使病童不能夠作決定,媽媽的知會也是對瑞琳的尊重。

疫情給大人一個很大的考驗,應守護病童生命的價值還是生命的年日?這等同瑞琳媽媽當天搶救女兒的決定,是沒有絕對。因為在人權概念中,生存權利和自由權利是同等重要。重要的是,當病童面對生命的流逝,在他們患病的過程中,如何幫助他們能夠稍為掌握自己的人生,這是大人應深思的課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