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間拾遺─疫線同行
本處註冊社工梁炳銓指「疫線傾」雖然只是短期介入的熱線輔導,但及時的介入能即時回應求助者情緒需要,也能讓他們走一條信心的路。
Luke撥通了「疫線傾」情緒輔導熱線,說:「我很擔心祖母在院舍的情況。」Luke是一位25歲的殘疾人士,與患認知障礙症的祖母分別居於不同的院舍。因為對祖母的擔憂,他甚至出現焦慮、幻覺的情況。
而話筒的另一方是本處註冊社工梁炳銓(梁Sir)。梁Sir憶述:「我還記得接聽電話之初,他甚至沒有說明自己的背景。」他認為,Luke打開了一道門,但門內還藏着大大小小的盒子,「而那些才是我們真正想介入的事情。」梁Sir說。
待在院舍兩年沒外出 情緒困擾
「疫線傾」是為情緒受疫情困擾人士提供的熱線援助。梁Sir透過四次與Luke在電話中傾談,回應他的情緒需要。Luke說:「疫情兩年以來我沒有外出過,所以常感到暴躁。」他可以做的就是到院舍飯堂「散心」。到了第五波疫情院舍爆疫,在Luke居住的院舍,院友連同職員有三分二人染疫,「院舍當時好混亂。」Luke想念的是院舍外的家人。「祖母居住的院舍有兩人確診,我很擔心她會是下一個。」無獨有偶,Luke的父親也一同確診。
眼見Luke陷入困境,梁Sir表示:「我們只可以告訴他不要讓情緒『滾雪球』。」求助人情緒上或帶着各種新傷舊患,將所有的結糾纏在一起,像線球一般;「疫線傾」社工的角色像是一把梳,替求助人疏理重整,讓他得以鬆綁。梁Sir說:「他們情緒來襲時未能冷靜地思考,我們要給予他能力感。」引導Luke思考在疫情中即使身處院舍,如何能化被動為主動,「即使不能夠探望祖母,也可以將這份愛給予身邊的長者,還可以令自己的生活更加充實。」所以,Luke在院舍中除了參與不同課程,也有做義工,令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充滿意義。
Luke的「線球」纏繞着不同關係的結。「他不能夠探望祖母是一個問題,但與其他親人的關係又是另一個故事。」梁Sir說。
25歲的Luke是一名居於院舍的殘疾人士。他分享兩年來未能外出而受情緒困擾,亦只能在院舍飯堂散步。(相片由受訪者提供)
幼年受家暴 12歲離家寄宿
Luke自幼下肢失去知覺和活動能力,大便需靠人工造口。大概五、六歲時,母親曾把他放入洗衣機攪拌了一小時,當時他還以為母親是跟他耍樂,後來懂事了才覺可怕。因此,成長中的他對愛的理解很是困惑。
父親後來再婚,可惜Luke仍受到繼母的家暴。他面對最嚴重的一次家暴,住進醫院半年,離院後便直接入住宿舍,此後沒有再回家。那年,他只得12歲。2019年,他住進現時的院舍。可以說,他一直在圍牆內努力體會愛。
「爸爸其實很好,會關心我的。」Luke說爸爸每月會給他致電兩、三次,「爸爸有自己的小朋友,亦要上班,能抽空打電話給我,其實很好。」他還憶起跟父親相處的趣事。有一次,爸爸相約他到大埔,誰知他的電動輪椅在西九龍站時才發現電量不足,遂向父親求救。「好笑在於我父親竟叫我乘巴士到沙田再徒步到大埔。原來,父親以為大埔在沙田。」他話語間對父親從沒半點埋怨,「其實我和爸爸不常見面,難得相聚要開心。」
社工:肯定他家人的付出
Luke 的包容像海般寬闊。梁Sir 在輔導過程中着眼於Luke 擁有的美德和品格強項(character strength):「我欣賞他對別人的包容,亦肯定他對別人的體諒。而且有獨立處理能力,然要面對自己身體限制,仍可以處理很多挑戰,未曾怪責任何人。」這份肯定對Luke 而言是窩心的,有人能夠看到他一直以來的付出,正如Luke 自己也說:「是的,我真的做了很。」
「這些愛的價值,是祖母教曉他的。」這是梁Sir 後來的發現。Luke 記得,有一次他在輪椅上跌倒,祖母用雞蛋替他推拿了大半天;他住院的半年,祖母一直陪伴在側。梁Sir 表示:「他感受到祖母無私的奉獻,愛就是這麼簡單。」梁Sir 陪伴Luke 發掘這些值得回味的回憶,「讓他知道,原來生活有盼望。有些信念是值得堅持的。」因着這些回憶,令Luke的情緒穩定下來。
「我2009 年入住寄宿學校以後,便再沒有與祖母見面。」Luke 說。即使在疫情以前,他都不能夠到祖母的院舍探望,身體與環境的限制是一重又一重的關卡,疫情失去自主的無力感加倍放大。
敍事治療 承傳祖母的愛
院舍後來推行視像探訪,2021 年,Luke 是12 年以來第一次與祖母「見面」。「祖母還認得我,我聽到她的聲音已經很足夠,能夠對談五分鐘已很好。如果她狀態不好,只可以對答十秒。」十數年來的相隔,換來數分鐘的對話,已足夠讓他在無助中找回生活的力量。
2022 年初爆發第五波疫情,院舍忙於處理防疫,Luke 未能與祖母視像通話,恐懼如浪般堆疊。「我害怕一下子會失去所有家人,尤其祖母。」 Luke說。梁Sir 指Luke 會將自己在疫情中的無助,與家人疏離的經歷綑綁在一起,變成一件很困擾的事。梁Sir 便借用敍事治療的概念,與他回顧成長的回憶,讓他重拾與家人的連繫,堅毅地承傳祖母對他的愛,「重拾昔日被忽略的生活經驗,即使看似不重要,卻反映人最心底的渴望。」今天,Luke 能誠實地面向自己,勇敢地說:「我一直渴望擁有完整的家。」
Luke:溫暖溝通給我極大安慰
Luke 感謝梁Sir:「在我極度焦慮時,一個溫暖的溝通就是最大的安慰。」熱線社工的限制是只能隔着話筒進入對方的世界,平靜對方洶湧的情緒。「我們不是純粹求助者與幫助者的關係。而是同行,在同一時代、同一個經歷當中,角色不同的我們怎樣一起面對。」梁Sir說。四次傾談的介入是短暫的,總不能夠把所有的疤痕一層一層剝開來。「但是,每一個求助人一定已鼓起很大勇氣尋找幫助,所以在一些問題上我們不會輕言放棄。」
梁Sir 與Luke 的熱線輔導經已完結。從Luke 起初只談他的擔憂,到第三次傾談中開始分享近況,發現在這段艱難的時刻也有開心經歷。這段關係雖短,但彼此的對話,可作照亮前路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