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間拾遺─偶然「星」途 機械人打開自閉童心窗
一位自閉症中學生不曾開口說話,教師還以為他是啞巴。有一天,學生看見機械人動畫,他的反應讓老師驚訝萬分。教師跟香港中文大學教育心理學系蘇詠芝教授說:「那學生竟然開口說話啊!」蘇教授自2016年運用機械人改善「星孩」(自閉症孩子)社交及情緒等問題,更成立社企把多年研究心血帶到學校和社區。本處亦跟蘇教授合作,在兩所特殊幼兒中心以機械人作自閉症兒童的介入治療。
與「星孩」結緣的「意外」
蘇教授當年在中大修讀心理學,第一個學年便修讀一個關於語言發展的高階課程。她說自己是一個喜歡發問的人,經常會問:「點解我識講嘢?」大學時期,她經常觀察小朋友如何學習語言。
她在芝加哥大學修讀博士學位時,跟隨有「手勢研究之母」之稱的教授Susan Goldin-Meadow研究肢體語言。她說這是一場「意外」。第一年報考大學「考博」不成功,第二年獲教授接納,即使肢體語言不是「老本行」,還是選擇升學。讀了兩本教授所寫的書,讓她大開眼界,「我迷上一件事情:『究竟如何從人的肢體語言知道對方內心的想法?』」取得博士學位後,蘇教授獲新加坡國立大學聘用,繼續研究肢體語言。2011年,她毅然回港到中大任教,成為她人生一個轉捩點,「其實我是不情願,但丈夫在香港找到了工作。」她笑說。
在中大任教前,蘇教授未曾接觸與特殊教育需要相關的研究。當年向中大申請教職時,特別要求她教授有關特殊教育需要,「於是我『啃』了兩本Introduction of Special Education Need的書。」她笑言這是面試的策略,亦是她當年會考訓練出來的能力。
研究肢體語言與SEN關聯
蘇教授笑言自己「蒙混過關」,但不想白費多年來在肢體語言方面深耕的努力,於是去研究肢體語言可與SEN連結之處,「唯一有關係的就是自閉症。」她指過度活躍症,甚至唐氏綜合症的孩童也沒有肢體語言的障礙,唯獨自閉症的孩子在語言和非語言的溝通技巧上都有困難,「我們發現自閉症孩童較少用手去表達,他們是沒有這個意識。」
最近,蘇教授與幾位博士生進深研究,收集有關自閉孩童的大數據。她將百多位「星孩」按自閉症嚴重程度、智力、口語能力,以及肢體動作的頻率分成四個群組,研究四個特徵之間的關聯,結果有更多的發現。研究中發現嚴重的自閉症孩童及智力水平較低者,其肢體動作的頻率遠低於其他組群。蘇教授指收集大數據讓她發現自閉孩童的個人差異很大,「原來,若孩童的智力和口語能力沒有困難,他的肢體動作頻率也沒有太大障礙。相反,如果自閉孩童的肢體動作頻率較低,也要特別留意他的智力發展。」
機械人增「星孩」學習動機
自2016年開始,蘇教授透過申請中大知識轉移項目基金,展開多個介入自閉症的社區項目。她同時與一位教育博士生合作,以機械人擔當小助手。她表示,運用機械人作介入並非「貪得意」又或是盲目追求科技。根據自閉症社會動機理論,「星孩」與人接觸的興趣較低,亦有文獻指他們一般對機械充滿興趣,能夠作為提升學習動機的學習媒介,「因為機械有預計性,他們感覺能掌控。」但與人相處,又怎能夠用遙控器暫停對方的說話呢?
起初,蘇教授利用機械人做直接教學,讓孩子模仿機械人的對答、肢體動作等等。例如有些「星孩」的感覺統合出現障礙,如聽到打雷或一些讓他們覺得嘈吵的聲音,便會大力拍打自己頭部。她曾接觸過一位學生,兩側的頭骨都因長期拍打而凹陷。在訓練過程中,有些學生反覆觀察機械人打雷時掩耳的動作,便學懂了這個做法。
社交機械人的戲劇課
「後來我覺得這種直接模仿的教學法很沉悶。」蘇教授幾年前得知美國有一所非牟利團體SENSE Theatre,邀請演員作導師帶領自閉症患者踏上舞台,以戲劇作介入,讓他們在一個場景中自然地學習社交技巧。
這啟發蘇教授讓機械人充當小演員,將社交技巧融入戲劇當中。例如其中一幕,機械人小星跟迪迪說話時沒有凝望對方的眼睛,迪迪會說:「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﹗」雖然這種教學方式比較間接,但原來自閉症孩子也能夠從中學習,「因為他們覺得小星是自己。」亦因為機械人沒有情緒,沒有面部表情,也沒有威脅,無論小星做甚麼,迪迪都不會對他破口大罵,「讓自閉症孩子在穩定的環境中學習,增加他們的學習動機,這是很重要的。」蘇教授說。
她記得有一位自閉症女孩,在表達情緒方面有困難。「當她在學校被人取笑甚至欺負時,她以為同學在開玩笑。當她感到不開心時,也不清楚這是一種怎樣的情緒。」所以,蘇教授運用機械人透過小劇場,讓她明白欺凌是怎樣一回事,亦讓她認識喜怒哀驚之外還有失望等較複雜的情緒。後來有一次,她告訴老師同學給她改花名,回家後跟媽媽分享:「我對朋友感到很失望。」這是她的成長。
本處兒童復康服務RABI機哥伴小星小組
尊重孩子特別的需要,......這一點始終不變。
機械人只是輔助人才是根本
雖說「星孩」普遍對機械感興趣,但蘇教授說總有些例外,例如有孩子會覺得機械人的眼睛很醜怪,有些對機械人的聲音感到厭煩,這時候,她會把機械人藏起來;從前會讓孩子模仿機械人的手部動作,但現在她使用日本公司的機械人根本沒有手臂;從前她以為教曉「星孩」學好肢體語言,便自然能改善他們的口語能力,「但久而久之,我發現有些事情無法勉強。」她漸漸明白到「以人為本」才最重要。她打了一個比喻,有些孩子未爬行便學走路,雖然協調能力稍遜,但又怎能要求他們「回帶」學爬行?所以,她經常提醒心理系學生:「究竟我們希望把SEN學生塑造成怎樣的人。」
文章開首提及那位對機械人開口說話的男生。筆者問:「那位男生願意和人說話嗎?」蘇教授搖搖頭。她續指,有些家長會疑慮如果小朋友只跟機械人說話怎麼辦好?她說:「社會上有很多人知道自閉症患者的特徵,但明白自閉症是一種特別的需要卻是另一回事。」有些家長擔心自閉孩子交不到朋友,便把他硬推到公園去,「但其實每一個人對朋友有不同的需要,有些小朋友喜歡獨處,而獨處不是一種病症。」她以此回應家長的疑慮:「所以我們要尊重他們的特別需要,即使他只是喜歡跟機械人說話,so what ?」
尊重孩子特別的需要,無論科技怎變,這一點始終不變。
後記:讀心理學也是偶然
蘇教授說,修讀心理學其實又是一個「意外」。中學階段她專攻數理科目,原以為會考能考取7A的成績,最後只得21分。當時學校預科只有一班理科,其餘兩班是修讀心理學。為了能在原校升學,她唯有選擇心理學,誰知,她一讀便愛上。
「我是一個很敏感的人。」蘇教授說。最近有導師向她分享一個「棘手」的個案:一位女童脾氣不好,課上會以粗言罵老師,「這並不尋常。」她觀看課堂錄影片段,便立刻察覺到當中的端倪。「我發現當機械人做好行為時,她感到不耐煩,立刻發脾氣。但是,當機械人做不好的行為時,她表現反而沒這般激動。」她懷疑女童有對立性反抗症,「我感受到她還有憎恨的情緒。」然而,依她的判斷,女童的行為與自閉症無關,「這關乎家庭教育。」
人的一生,是命運還是人刻意的鋪陳呢?蘇詠芝成為教育心理學系的教授,看似偶然,也是命定,幸而她沒有錯過這份恩賜,「我會形容是心理學拯救了我。」在這段「星途」中,蘇教授看到不少生命的改變,讓她對生命教育有更深切的體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