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間拾遺─垃圾徵費的契機:善用拾荒資源
將近中午時份,上海街開始忙碌起來,拾荒的長者開始從四方推着疊滿紙皮的車仔,紛紛走向休憩公園旁的流動回收車。南亞裔的老闆休閒地坐在滾輪椅上享受着陽光,與喘着氣的拾荒者形成強烈的對比。不少拾荒者都在附近舊樓當清潔工,常與南亞裔的員工閒聊五分鐘後又再出發。而南亞員工繼續靠着燈柱等待下一位拾荒者前來。如果社區中少了拾荒者做回收,想必回收車隊也難再悠閒地等待回收物。
拾荒者在社區中就像蜜蜂傳播花粉般擔當物流的角色,編織綿密的回收網絡,所以地區回收店與拾荒者的關係唇齒相依。愛因斯坦曾說,若地球沒有蜜蜂,人類活不過四年。若社區中沒有拾荒者,回收鏈斷去一層,對香港整個回收生態系統有甚麼影響?
近3000名拾荒者 每日回收193噸廢紙
2019年,紙皮價格暴跌,拾荒者也不願執,不消兩三天,紙皮在街頭各處堆積如山,當時每天的新聞大字標題寫着「廢紙圍城」。關注拾荒者權益組織「拾平台」成員趙日暉(Peter)說:「其實政府是知道拾荒者的重要性。」據2018年拾平台一項調查指,全港約2900多位拾荒者,每日在區內肩擔193公噸回收廢紙,佔全港廢紙回收量一成,佔紙卡板類別兩成的回收量。Peter說:「當時我們與環保署分享調查報告。有官員在會上說『其實我們是肯定拾荒者的工作』。」不過,政府未能在政策上給予這份肯定。
2018年,拾荒者蘭姐在街頭分類垃圾時被食環署職員票控「在公眾地方棄置垃圾」,拾平台當時助其與食環署協商,最後蘭姐成功獲撤控。Peter憶述蘭姐當時的憤怒:「她覺得自己做正當的事情,做回收工作為環保出一分力,為甚麼要將刑責加諸拾荒者身上,承受他人的責任。」至今,拾荒仍被視為社區中非正式的廢物回收工種。Peter預視垃圾徵費後,相類的事情或會頻生。
經濟學家Stefan Gabriel Burcea 曾提出一個矛盾點,當拾荒群體被排除在政府處理垃圾的回收系統以外,但他們回收的廢物售賣給回收商後,廢物循環再造的得益卻被歸於政府的經濟效益的計算中。
政府只以貧窮角度看拾荒
拾荒者被認定為沒有生產力。」Peter說,逐指政府慣常用貧窮的問題介入拾荒者,卻鮮有論述拾荒者的貢獻。社會習慣以貧窮、悲慘、辛酸來勾勒拾荒者的形象,認為只要有足夠的長者福利、退休保障,長者們就不用拾荒。
Peter坦言,十年前他只是從關心鄰舍的角度出發介入拾荒群體,卻是拾荒長者反過來提醒他:「我們是做環保的工作。」後來有關注拾荒群體的台灣組織來港交流,問他:「你們有沒有跟地區回收店合作?他們是回收業最重要的前線。」拾平台與環保團體和地區回收舖合作,也為拾荒者充權,增強他們的自我身分認同感,「現在很多拾荒者也會說,自己是資源回收重要的一員。」
「如果香港的回收配套做得好,根本沒有空間讓拾荒者介入。」Peter說。他指,日本、南韓分類回收做得仔細,所以兩地拾荒者數量不多。「不過,兩地社會仍然貧富懸殊,退休保障制度不足,無家者日增。」Peter認為拾荒者與無家者,只是一種身分的轉變,背後反映的同樣是制度的問題。
若日後香港的回收配套得以完善,會否反而扼殺拾荒者的生存空間? Peter回答說:「但距離這個還有很長的路。同時,當未能做到全民參與資源回收時,在這段過渡的時間,乘着垃圾徵費的契機,何不思考如何善用現有拾荒者的人力資源?」
為拾荒者提供身分認證 豁免徵費
垃圾徵費對拾荒者最核心的影響,就是「綠色膠袋邊個畀錢?」採訪當天,清潔工蓮姐剛賣了一車紙皮。她說:「劏房就最難搞,住戶處理垃圾的情況最惡劣,經常不倒湯汁,也沒有綁好,好多老鼠蟑螂。」所以,垃圾徵費後,她對住戶不抱有任何期望,「現在就是我『包底』,清好垃圾後將其分類。將來?如果公司不提供專用膠袋,我點做?唉,未來事未來算。」很多拾荒者知道即將推行垃圾徵費後,第一時間便想到「將來一定沒有人願意分擔這個成本。」
因此,拾平台正在構想解決的方法。環境及生態局局長謝展寰表示,會設立機制讓清潔沙灘的義工登記豁免徵費,但拾荒者就不獲豁免。拾平台提出,能為拾荒者提供身分認證的方法,然後向社福機構索取專用膠袋。「疫情期間,無家者因為沒有手提電話進行『安心出行』。但只要提供相關證明,向食肆展示4間由社會福利署資助為無家者提供支援的機構發出豁免證明書,就能以填表方式做『安心出行』。」Peter認為能以此作參考,為拾荒者提供豁免。
除此以外,「香港現時塑膠未引入生產者責任制。若果在塑膠上也推行此措施,提升回收物的價值,可讓拾荒者多一個選擇。」先政策推動,後完善配套,「現時很多拾荒者都想使用入樽機,但奈何數量不多,不方便。」因此,Peter認為加大回收網絡,也有助提升拾荒者回收的動力。據一項研究指,歐洲實施生產者責任制後,全賴拾荒者才達至九成回收率。
新加坡、台灣為拾荒者提供培訓
2008年,國際間首次就拾荒議題在哥倫比亞召開會議,全球34個國家都有官方或民間的代表參與,香港亦有兩個民間組織派員出席。會上通過以「waste picker」這個較中性的說法,代替略帶貶意的scavenger,期望為拾荒者洗脫負面標籤。
而近年亞洲不同地方的政府也逐漸意識到拾荒者的力量,而給他們一份正名。例如台灣政府就給拾荒群體一個新的身分「資源回收個體業者」,由環保署發起「資源回收形象改造」行動,藉此為拾荒者塑造全新的環保形象之餘,提供手推車、安全背心等工具,予以培訓,整合拾荒業者及資源回收商,透過大樓管理單位協助資源回收分類工作,更帶頭呼籲各界支援拾荒群體。而新加坡政府為了提高城市環境的質量,成立組織為拾荒者提供培訓,以及提供勞工保障。而當地亦有商界與拾荒群體合作,如一位青年創立應用程式SembWaste,與拾荒者合作上門回收。這正為如何善用拾荒者資源提供一個很好的範例。
當然,拾荒者需要的,不一定是一份僱傭合約,「而是讓他們能夠參與其中。」Peter強調。由拉丁美洲發起 Inclusive Recycling 的倡議運動,當中所說的共融,正正指出不論政府或私營機構,在制定政策或計劃時能顧及拾荒者的生存處境,同時讓他們參與,並認同他們的貢獻。
拾荒,就是拾遺
Peter從前在商界工作,後來轉換人生跑道加入社福界。今年是他加入新福事工協會第十個年頭,一直關注拾荒者、清潔工的議題,令其最痛的是「拾荒者在社會上沒有身分,也沒有話語權。」這份同理,一直驅動他為這群長者勞工發聲,「正因為拾荒者與垃圾扯上關係,很多人不喜歡他們。但他們盡責、勤奮,對責任的承擔,比很多人做得更好。在鄰舍身上,我看到信仰中的善良,也提醒我不要看人的外表,而看他們所行的事。」他認為香港人應藉着垃圾徵費這個契機,反省吾身,「讓我們重新檢視自己與垃圾的關係,以及與垃圾有關係的人。」
拾荒,就是拾遺。撿拾別人遺棄之物,也補闕回收配套上遺漏的一環。